【金铁】山河畜生(10)

  • 昨天没有更!所以今天双更

  • 老后妈了。我应该加上“虐铁林!”的预警。


(10)

对于年轻人来说,身体上的淤伤好起来快,好起来慢的是心灵上的淤伤。

不过几日铁林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,他明白这是自己该走的时候了。夕阳挂在院子对面的屋檐上的时候,铁林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。他直视着傍晚光芒偃息的太阳,白黄的阳光还是刺眼。铁林以为自己会流下眼泪,但是他的眼睛干燥得像一口枯井。

在太阳烤干他的眼珠之前,铁林扭开脑袋,望向伸进后院的小巷。太阳留下的黑色的残影跳动着,铁林的心也一摇一晃地惴惴不安。铁林以为自己会没顶地恐惧和慌张,但是他的神思仅仅如同一片荒漠。

铁林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走。他起身走出院子,到大街上游荡,提前寻找下一个栖身之所。

 

天黑之后铁林一无所获地往回走。返回的路上他的忽然想起金钗几天前在他床前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。这时一阵夜风吹过,沁人的凉,铁林打了一个哆嗦。忽然一股阴郁的预感漫上他的头皮,他甩甩头发顺着小巷子加快了脚步。

快进院子的时候他看见前面一点的拐角处有一个黑乎乎的包裹。铁林站定了,仔细打量了一下,认出那是自己打包好的行李。铁林的身体一下子绷紧,眼眶刺痛发烫。他咬咬牙,逼回了顶上脑门儿的激愤委屈,向自己的包裹走去。

弯腰从地上拾起布包的瞬间铁林后背的汗毛突然立起,不止一人的脚步声不再隐瞒自己的存在,在寂静漆黑的夜晚重重地击打在铁林的耳膜。他极快的立起身回过头,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,好多只手把他推进拐角的深处。铁林的后脑和后背砸在凹凸不平的土墙,天旋地转的呕吐感推搡着酸苦黏腻的液体涌到喉头,激发起下意识的吞咽反应,没有散尽淤血的伤又开始轰鸣。

眩晕中一双手哆哆嗦嗦地把什么东西蒙在他的眼睛上,一双手把一大团布料塞进他的口腔,还有几双手七七八八地扒拉着他的衣物。铁林激烈地反抗起来,一些手分出来擒住他的手臂腿脚,甚至有一只手滑进他的底衫箍住他扭动的腰肢,犹如一根湿滑的藤蔓。铁林已经是一只被拎出水的鱼,大张着嘴呼吸,疯狂地挣扎,但是被摁在案板上无可逃脱。

透湿,燥热,疼痛,无尽。这个漫长的夜晚后来就被深深埋进铁林记忆之中最最最深的地方,终其不长的一生他再也没有回忆过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。这个夜晚后来只能是一个麻木的符号、僵死的印记,只能是古尸的脆发、风干的骨骸。细节和血肉不能存在,否则就会是滔天的洪水、席卷的山火、止不住的血洞。

最后一阵湿热在他的体内终结之后,一沓纸落在他的脸上,又滑下去。连带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也松松垮垮地滑落。但是铁林在那个瞬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。夜里凉爽的微风谁在他身上,都像火舌舔舐着皮肤。铁林靠坐在墙角不知多久,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腐烂了。他睁开眼,入目是血红色的模糊影像。他扶着墙打着战站起来,不能很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地用衣物把自己裹好,拾起丰厚得仿若世界上最精妙的讽刺一样的钱,一点一点地用脚步把自己送离原地。

大概是这个时刻的铁林勇敢坚强得不像话,透支了后半辈子所有的勇敢和坚强。

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院子和巷子相接的阴影里走出来金钗的身影。金钗看着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拐角,又抬起头看天。他看见今晚的月亮从阴云里出来了,那是一轮鲜红的红月。这不是好征兆。

 

铁林回到了北平。

“落叶归根”不是一句简单的成语,当故土变作异乡,唯有曾经谙熟之地能够唤醒血脉的记忆。在心里擦拭着念念不忘的地址,走错了好几个因为风物大变而不认识的街口,铁林终于找到了儿时居住的胡同。红门,灰墙,贴着一侧墙生长的槐树高了不少,这时节的槐花已经结起了嫩绿的骨朵串儿。这让铁林想起了小时候也是站在这棵树下,在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孩外边,他仰头注视着爬树上去的孩子王,孩子王摘着槐花串儿一串一串地往下扔。有些细小的白色花瓣脱离了枝条飞舞在空中,甜丝丝的槐花蜜的气味跳动在从叶缝漏下的阳光里,嗡嗡的蜜蜂和活泼泼的小孩子合唱喧嚣。小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捡起地上的槐花串,放进嘴里吸吮。热闹之外有一串白色的小花静静落在铁林脚边。没有人在看他,铁林捡起来。他依样画葫芦地把花朵放进嘴里,甜的。

回忆戛然而止,铁林犹疑地走进胡同,走到自家院子的门口,里边浓郁的烟火气息冻住了他。木门开着一道缝,两个小孩子嬉笑尖叫地追着跑,坐在小凳子上的老婆婆系着褪色的蓝布围腰,动作迟缓地择着菜,不时地抬头看着疯跑的小孩儿。屋子里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出来:“妈,我上东边儿胡同买布去——”铁林被烫了似的赶紧从门口退开,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妇人提着篮子出来,奔胡同口就去了。铁林这才想起来,当初爹在武汉会战丢了命,把自己接去南京的时候,常叔就把这宅子卖了。卖宅子的钱常叔说是都拿去替他打点关节在军统谋差事了。铁林还是一张平整干净的白纸的时候他不会多想,现在他已经污脏褶皱了,一瞬间他似乎想通这笔钱的去处没这么简单。

“这是……”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犹豫的声音,“铁林?”

铁林转过身,一个老妪眯着眼,仰头凝视着铁林的脸。有一阵熟悉的感觉弥漫开来,铁林不确定地开口:“郭家婶儿?”

“哎哟,还真是铁林呐!这么多年没见,长得这么大了!”其实铁林离开北平不过两年,大概是人老了,郭家婶子的脑海里留存的印象,要推到十几年前去了。

评论 ( 2 )
热度 ( 18 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阿也 | Powered by LOFTER